當(dāng)張敞用“閨中之樂，有甚于畫眉”委婉應(yīng)對漢宣帝的問詢時，君臣之間早在內(nèi)心形成了一條性愛鄙視鏈：張敞應(yīng)該會腹誹漢宣帝怎么會知道夫婦之樂，而列堂同儕估計會偷笑這當(dāng)著滿朝文武面秀恩愛的畫眉太守，哪里懂得狎妓之樂。

　　

　　▲荷蘭阿姆斯特丹紅燈區(qū)一瞥

　　當(dāng)今盤點“中外性史”，往往帶上一種奇怪的羞恥色彩，“嫖娼”更會被道德審判。一場突如其來的京城“掃黃風(fēng)暴”過后，不見人們談?wù)撃切┞暽珗鏊�的來歷和背景，一句“北京一半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CEO都去過”的流言，反倒是讓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和諸多風(fēng)險投資機構(gòu)大佬們?nèi)巳俗晕！?/p>

　　要知道，從古至今，名士縉紳狎妓嫖娼，非但無損其名氣，甚至還能激發(fā)不少文思靈感和人生好運。套用當(dāng)下的一句毒雞湯：愛嫖娼的名士們，運氣都不會太差。

　　古代狎妓嫖娼：唱歌跳舞做前戲

　　“娼妓”之為職業(yè)，由來已久，但直到公元前七世紀(jì)春秋時期，才被齊國官方承認(rèn)和提倡，因之后世青樓拜齊相管仲，有如中國商人拜關(guān)公，日本商人拜招財貓一樣虔誠。但細(xì)究起來，古代中國的性工作者，其實藝術(shù)范兒挺足。

　　先秦時代無“娼”而有“倡”，意為“歌舞藝人”(如《史記·滑稽列傳》：“優(yōu)旃者，秦倡，侏儒也。”)或“歌唱”之意(如《九歌·東皇太一》：“疏緩節(jié)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歌舞藝人以女性居多，故有后起字“娼”作為后起字，開始也僅指“女樂”(相當(dāng)于古代官方入籍在冊的女歌手)。古代歌唱藝人的地位很低下，宋代嚴(yán)格限制樂工和妓女服飾，在非官辦的妓院，妓女可穿黑白色的衣服，不能穿紫色的衣服(想象一下，這顏色還挺倒胃口的)。而“妓女”成為其后起的引申義，多少也和二者階級地位相近有關(guān)。

　　“妓”遭遇了類似命運。“妓”最初也只和音樂有關(guān)，指唱歌跳舞的女藝人。許慎《說文解字》說：“妓，婦人小物也。”后來這個字就專指“妓女”了，而那些唱歌跳舞的女士們，都被寫為“伎”，如《說文》大家段玉裁說：“今俗用為女伎之字。”《藝伎回憶錄》這種名字是萬不可寫錯的，否則國際章怕是要跳腳。

　　至于“嫖”字最初字義只是“輕”，通常以“嫖姚”(意為“勁疾”)的聯(lián)綿詞形式出現(xiàn)，很少單用，“嫖娼”則是非常晚出的意思了。

　　總之，“嫖”、“娼”、“妓”本義與男女之事無關(guān)。古代性工作者與當(dāng)今的“失足婦女”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一開始就是有很高的舞樂修養(yǎng)。藝術(shù)是政治的潤滑劑，這些“妓”能在禮樂祭祀等嚴(yán)肅政治活動中起到重要作用，只不過后世娼、妓地位也不同，往往是娼不如妓;至于“嫖姚”這個英武的聯(lián)綿詞中，只有“嫖”字被拆出來塞進“狎妓”這么一個含義，也是令人敬佩中國文化的精深與博大。

　　一部文藝史就是一部狎妓史

　　有教養(yǎng)的人士，每以臍下三寸為禁區(qū)，男女話題，從未登大雅之堂。但不說不代表不做，一部中外的文藝史，基本上也是一部嫖娼史。愛嫖娼的名士們，靈感、運氣和聲名往往不差(差我們今天看到的資料中，與名士們交往的妓多而娼少，也是因為他們要愛惜羽毛)。

　　唐宋時代是中國物質(zhì)與文化發(fā)展的兩個頂峰，狎妓也最為風(fēng)雅。從皇帝到大臣，從文人到平民，都不以為恥。唐朝末年李瀍(炎)就花錢為一名歌妓贖身，娶回家做了老婆，后來李瀍為唐武宗，少不了這位賢內(nèi)助的智慧;北宋徽宗皇帝與李師師的軼事更不必多說。這兩位皇帝尚且算是比較守規(guī)矩的皇帝了，像明武宗、清同治皇帝則喜歡偷偷跑出紫禁城嫖娼，同治皇帝甚至因此感染梅毒而死。

　　皇帝尚且風(fēng)流如此，文士們自然也玩得開。

　　唐代文人中，風(fēng)流不過李白。他攜妓出游已是文林佳話，李商隱的朦朧抒情詩明里暗里也少這般風(fēng)流，至于杜牧名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更是人盡皆知。最令人錯愕的是歷史書上“憂國憂民”的杜甫，竟也曾攜妓瀟灑，不料半路遇雨，悻悻而歸，還不忘賦《攜妓納涼晚際遇雨》詩一首，有“越女紅裙?jié)�，燕姬翠黛�?rdquo;之句，述妓女情態(tài)。杜甫尚且不是省油的燈，以“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fēng)吹雨入寒窗”唱和的元稹和白居易就更是要穿一條褲子了——他們直接共同享用一名妓女(事見《唐語林》)。

　　宋代文人更甚之，柳永死后由妓女出錢安葬，周邦彥敢于在宋徽宗背后偷會李師師，蘇軾將歌妓王朝云納為妾，也是佳話，至于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的秦觀，更是青樓常客，甚至有妓女為之殉情。不過宋代妓女只能陪酒，賣藝不賣身，而有宋一代，政府對文人待遇極為優(yōu)厚，故他們還可以有財力“蓄妓”。

　　明代以后，世風(fēng)日下，娼盛于妓，賣身多于賣藝，故政府禁止官員嫖妓。但此時文人豢養(yǎng)孌童、酷好男風(fēng)之習(xí)又起。

　　事實上，早在商代就有“比頑童”之說，不過到了宋代，“男娼”屬于非法，違者“杖一百”，到了明清小說如《儒林外史》，文人如袁枚，都對男風(fēng)毫不掩飾。清初禁娼，男風(fēng)進一步發(fā)展，號曰“相公”，八旗子弟甚至以玩相公為榮。直到辛亥革命之后，“八大胡同”狎男優(yōu)之風(fēng)逐漸轉(zhuǎn)為公開化的妓院，“玩相公”才逐漸消失。

　　民國文人的“賢者時間”

　　民初大佬對出入“八大胡同”并不以為意。袁世凱將社交場所定在這里，除了袁世凱的侄子袁乃寬、二子袁克文，北洋系高官如顧維鈞、楊度、徐樹錚、章士釗，以及后來當(dāng)了總統(tǒng)的黎元洪，也都是這里的�？汀�

　　但愛惜羽毛的民國文人，在狎妓嫖娼上的態(tài)度和做法就很耐人尋味了。通常，他們在嫖娼時毫無顧忌，事后又各種懺悔或推卸責(zé)任。這反差萌式的“賢者時間”，倒和叔本華各種不喜歡女性，卻又偷偷嫖娼染了梅毒，有同工之妙。

　　胡適讀書的時候嫖，結(jié)婚之后也嫖，完事兒了還在回憶錄里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這道算好的，像徐志摩嫖了就趕緊給陸小曼寫信致歉，信中還不忘要拉胡適墊背——

　　在春華樓為胡適之餞行。請了三四個姑娘來，飯后被拉到胡同。對不住，好太太!我本想不去，但某某說有他不妨事。某某病后性欲大強，他在老相好鶼鶼處又和一個紅弟老七發(fā)生了關(guān)系。

　　我們的“詩哲”，可真是好樣的。

　　郁達(dá)夫嫖完會寫懺悔文字，寫得多了干脆直接寫了小說《沉淪》。論敬業(yè)，我只服郁達(dá)夫。

　　少年郭沫若就更甚之，宗白華回憶說：

　　先前郭沫若嫖娼挾妓、搞同性戀、酗酒鬧事、自暴自棄的不良行為，我也有所耳聞。

　　所以當(dāng)郭沫若化名“杜荃”，和創(chuàng)造社同仁惡意攻擊魯迅時，先生說郭是“才子加流氓”，可謂一語中的。據(jù)說郭沫若后來甚悔少事，屢次在給宗白華、田漢等人的信中作花式懺悔。但事實證明懺悔沒啥用，十年動亂期間，“文人無行”又被表演得極為精彩。

　　名士嫖娼并不可恥，荒淫的是那些皇帝們

　　能傳出與妓女有染的皇帝少之又少，而且名聲都還不錯，倒是那些深宮中的皇帝們，生活往往更荒淫無恥。

　　且不說荒淫無恥的商紂王、周幽王那些久遠(yuǎn)的滅國故事，再把時間推后幾百年的《詩經(jīng)·陳風(fēng)》有一首極短的《株林》詩，其中“朝食于株”一句，即敘陳靈公與臣子孔寧、儀行父三人與美女夏姬淫亂事。

　　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

　　駕我乘馬，說于株野。乘我乘駒，朝食于株。

　　秦始皇生母趙姬與宦官嫪毐私通，還差點陰謀害死始皇帝;雄才大略的漢武帝，自言“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無婦人”，以致后宮人數(shù)最多達(dá)到18000余人;漢成帝、明世宗都死于過量春藥;隋煬帝偏愛男女幼童，咸豐帝戀足，元順帝愛群P……如此種種，不一而足——趨勢還是挺明顯：越是晚近的皇帝，性癖好越是夸張變態(tài)。

　　隨之而來的，反而是皇室對普通老百姓性生活越來越嚴(yán)格的道德管束與法律懲戒，以及人們對正常欲望的自戕——若歷史真能穿越，以上所舉名士們，連同薛蠻子黃海波一幫人，都該押到百度“戒色吧”開樓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