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J轟鳴。

　　“來各位，鮮花刷起來，啤酒刷起來。”說話間男人把DJ調(diào)小。男人的聲線略粗，帶著一股重慶話生硬地咬舌音，話語里時不時夾雜著“娘希匹”。

　　沒人真的在喝啤酒。這里不是酒吧，也不是夜店。這里只不過是一堆電腦屏幕前的看客，揣著似是而非的各種動機，在午夜里狂歡。啤酒鮮花，只是一個類似QQ表情包的圖案。主持話畢，蜂擁的啤酒夾在在一條條廣告之間滾動。

　　不需要迷離的燈光，不需要擾人的酒精，頂多是主持人嘴里叼著的一根煙蒂，撬動起的腎上腺素卻不輸任何不眠的夜店。

　　“來寶貝……”主持掐滅煙頭，極盡挑逗。視頻中的寶貝衣帶漸寬，脫落只在轉眼。

　　這里是Camfrog 視頻聊天軟件中的一個叫“ CF—Taiwan—7777 ”(以下簡稱CF臺灣)的房間，凌晨 50 分，視頻中的女子在進行色情直播。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打著“臺灣”的字樣，但房間里無論是主持和寶貝，還是觀眾，絕大多數(shù)是大陸人士，這從滿屏的簡體字也能看出。

　　

 

　　裸露的直播室和廣告，圖片經(jīng)過馬賽克處理。

　　24小時不眠

　　肩帶的脫落猝不及防。相比眾多在風口上曖昧地帶著性吸引的直播平臺，這里的畫面直接地多。如果說“不得露肩”等直播規(guī)范還讓眾主播游走于涉黃邊緣，這里的直播是直接觸底的“大巫”。除了畫面淫穢不堪，主持還會憑聲音誘引寶貝到某個節(jié)點，關閉音樂，持續(xù)擬聲。

　　白天復黑夜，舞曲不止、畫面不斷。直播室里的主持人和寶貝輪轉接替不斷，此間還偶有夫妻出沒，沒有遮布也沒有馬賽克。前不久風火一時的斗魚等平臺直播造人的畫面，在這里天天可以看到。

　　主持人出聲音，負責引導寶貝和調(diào)節(jié)直播間氛圍。寶貝和夫妻出畫面，在主持人要求下也偶爾會上麥克出聲。

　　白天，“CF臺灣”的直播間里維持在 1000-1600 人左右。晚飯后是一段觀眾的增長，直到凌晨，直播間能融入 3000 人左右。這只是Camfrog里人數(shù)較多的一個直播間，還有好幾個直播間如“ CF—888888—36 ”也采用類似模式，高峰期維持在 1500-2000 人左右。這其中不乏國外的直播室。 另外還有幾人到幾十人不等的只允許會員進入的房間，也進行著類似的色情直播。

　　這些直播室統(tǒng)一隱藏在“ 18+ ”的一個按鈕下，但只需一點，不用實名不用付費不用翻墻，只有一條“ 18+警告”的確認信息，輕輕松松就能看到一大批“ 18+ ”的直播室。而這些大大小小的“ 18+ ”直播室算在一起有上千個。

　　

 

　　鮮為人知的Camfrog

　　Camfrog是Camshare 旗下的一款軟件，其總部位于美國，官方的服務器也放在國外。區(qū)別于當下國內(nèi)的大多數(shù)直播平臺，Camfrog的界面多年未變，在今天看來古板不堪。但與其說它是直播間，倒不如說它是一個視頻聊天室。任何進入聊天室的用戶，都會默認自動開啟攝像頭，當然用戶可以在進入后暫停攝像頭，你也可以點開聊天室里任何一位開啟攝像頭功能的用戶畫面。Camfrog官方介紹的定位是視頻聊天及視頻會議工具，此外也有一群聾人在Camfrog上進行手語交流，但這種人群極為稀疏。Camfrog軟件早在 2003 年就出來了，然而發(fā)展多年，它最初的功能早已被曲解。

　　一位日裔美國籍用戶表示，Camfrog在美國遠沒有在亞洲受歡迎。當然即使充斥著色情表演，這種“歡迎”程度與動輒百萬用戶級別的國內(nèi)直播也只是一個零頭。百度百科的Camfrog中文詞條“康福中國”里介紹，“目前Camfrog的全球注冊用戶已達到 3 億，全球同時在線聊友人數(shù)超過 300 萬。”這個數(shù)據(jù)值得懷疑。如今Camfrog界面里，蜂擁最盛的就是打著“ 18+ ”的“CF臺灣”，高峰時也不過區(qū)區(qū) 3000 人同時在線。除了“ 18+ ”，也確實有許多聊天室延續(xù)著Camfrog官方介紹的功能，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在同一個虛擬的小屋里，英語法語阿拉伯語混著嘮嗑，你也不難發(fā)現(xiàn)很多房間里的房主再三強調(diào)“請說英語”，但這種房間里的人數(shù)只有區(qū)區(qū)幾十人到幾百人。

　　

 

　　Camfrog在亞洲比較受歡迎，這從軟件分區(qū)選項也能看出。

　　據(jù)一用戶不完全統(tǒng)計，整個平臺的在線人數(shù)最多也就十幾萬人。這之中，最熱的聊天室無外乎那幾個“18+”，除了幾個中國聊天室，還有一些泰國菲律賓的聊天室也運行著相似的模式。

　　Camfrog似乎是一個神秘而勢小的平臺，豆瓣小組的最近一條發(fā)言止于 2012 年，知乎天涯鮮有討論，它的百度貼吧在 2013 因色情信息過多而被屏蔽，相關新聞也只有區(qū)區(qū)幾條。域名為www.camfou.com的康福中國網(wǎng)站，也被官方否認并非Camfrog的中國官網(wǎng)。

　　小雅的謊言

　　勢小的平臺寄生著一批以此玩樂的人。小雅就是“CF臺灣”聊天室眾寶貝中的一員。

　　覺得好玩。這是小雅來到“CF臺灣”直播間的理由。她表示她是朋友介紹過來玩的，CF平臺沒有給她任何經(jīng)濟利益。這里也有虛擬禮物，進出的觀眾難免也會購買虛擬禮物送給自己喜歡的寶貝。但不同于時下的直播，寶貝們收到的虛擬禮物在Camfrog平臺并不能折合成現(xiàn)金，所以直播間里很少看到用戶刷禮物，主持口中所說的刷刷啤酒鮮花，也只不過是免費的表情包，好比滿屏彈幕的“ 666666 ”，刷個人氣。小雅表示至今只收到過一個禮物，觀眾送的紫色VIP。

　　小雅的微信頭像是一位截去了頭部的曼妙女子，不知是出于何種理由，她對她的肖像隱私看得極其重要。這種想法似乎在“CF臺灣”直播間里也達成著一種默契。幾乎所有主持人、寶貝和夫妻都不會露臉，他們時刻保持著把畫面卡在頭部以下。默契之下，似乎看客們也習慣著這不太協(xié)調(diào)的畫面比例，不過這些都已經(jīng)是次要，重要的是除了不露臉外，看客洞悉了其他所有。

　　小雅一個太陽加一個月亮的QQ號里僅有的一條好友印象，“善良，容易迷失自己，有點男子主義。”這個QQ空間里的心情狀態(tài)能追溯到 2014 年的女孩，甚至在加微信后搪塞著“攢學費”的理由要求隱瞞身份的獵云網(wǎng)記者發(fā) 18.88 元紅包，獵云網(wǎng)也理解為變現(xiàn)熱潮里的一種微薄的情理內(nèi)的需求。發(fā)紅包之后，小雅以“熟了再說”拒絕了記者看頭像的要求。

　　幾日的微信淺交并未有更進一步的熟絡，但小雅開始張大虎口的第一步，她建了QQ粉絲群，讓獵云網(wǎng)記者加群。此后變是張大虎口的老套劇情，39 元每人，五人起組團的QQ群視頻色情表演，188 元的一對一視頻表演，“一個小時，你想看哪就看哪。”她介紹著視頻表演的內(nèi)容。如每個火車站拉客的黑車一樣，總是極盡所能地塞滿一輛車后才出發(fā)，為聚攏更多的人，小雅的表演一如往常地遲遲未開始。群里另一個用戶替小雅一遍一遍地喊著“快開始了，就剩幾個名額了。”慫恿著人們付費。小雅及時糾正道，“人數(shù)不限。”這場“發(fā)車前”的叫賣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乘客”對這種拖拉時間的行為怨聲不斷。

　　翌日，當小雅再次進行“發(fā)車”前的拉客時，前夜付費觀看過的一用戶在群里描述，“不值得。”“你放的都是錄像。”“你自己知道，別當我們是傻x。”三條之后，群里不再見該用戶。代替刷屏的是其他用戶對此人的謾罵，“傻x”，“不看滾”，以及替小雅伸冤兼顧拉客，“趕緊轉賬看一下就知道是不是錄像了。”

　　

 

　　小雅QQ群里的叫喊

　　小雅在微信中自稱生于 1996 年，來自南京，現(xiàn)在在南京一所大學學版畫。然而她卻回避聊專業(yè)課程和大學生活，“就這樣。”“差不多咯，有什么好說的。”

　　區(qū)別于她在直播中卸下所有衣服的直白，從帶有“ 1996 ”字眼的QQ名、微信名，到她的簽名“馬上就要進入大三了”，無一不顯示著她對于身份的精心偽裝。群里的某一個用戶表示，自己見過小雅的真容，“長得還湊活，二十七八。”該用戶根據(jù)面容估摸著她的年齡，一口否定了她所描述的“ 1996年出生”。她口口聲聲聲稱的“自己是南京人”，似乎也與她的口音不符，她應該是來自安徽、江西或者更偏南的地區(qū)。

　　更多的利益

　　同樣表示自己不賺錢的還有主持人，“就是來玩玩嘛。”獵云網(wǎng)記者以觀眾身份詢問多個主持人，均得到類似回復。但據(jù)一用戶反映，資深的主持人還參與著運營管理，這一部分人會從廣告等營收中得到分成。

　　廣告是直播間收入的一部分。“CF臺灣”里滿屏滾動著機器人發(fā)布的粗糙文字廣告，大幾號的字碼，加深的字體顏色，以及連著復制三遍的行文。這些內(nèi)容不是某個網(wǎng)絡賭場的鏈接，就是某個色情網(wǎng)站的鏈接，再不然就是“寂寞小妹”的QQ號。隨意翻滾這個界面，就有多達三四十條不同信息的廣告。這樣的廣告價格在 500 元一條一月，更顯眼的廣告在房間的冠名，報價 4000 元一個月，目前處于招租閑置階段。

　　獵云網(wǎng)向某一托管服務提供商詢問得知，直播間需要花750元人民幣另外購買這些刷廣告的機器人服務，以及 50—88 元模板化的機器人腳本。

　　

 

　　根據(jù)Camfrog設置，普通觀眾只能在聊天室打開一個視頻窗口，升級成會員后會有更多的權限，綠色VIP(Pro版)能在一個聊天室內(nèi)同時打開多個視頻窗口，紫色VIP(Extreme版)能同時進入兩個聊天室并打開多個視頻窗口。還有更高權限的土豪金VIP(Gold版)，能更頻繁地換名字，同時進入更多的聊天室。

　　一些資淺的主持人和寶貝，還兼售著VIP。

　　這些VIP服務在Camfrog里被稱為多視頻碼，簡稱多碼。官方的多碼價格不菲，最基礎的綠色VIP也要 6.95 美金一個月，折合人民幣 46 元，紫色VIP要 9.95 美金一個月，折合人民幣 66 元。但由于付款是英文界面，支付寶也被翻譯成了“Alipay”，導致很多用戶看不懂、不會用。而這些用戶買會員無門，只能選擇向主持人私聊購買，價格也上升不少，70 元一個月的綠色VIP，100 元一個月的紫色VIP。另外私聊中，主持人還推薦終身的VIP，“這個官方已經(jīng)不售賣了。只要花 500 元就能買到終身綠色VIP，花 700 元就能買到終身紫色VIP。”

　　某業(yè)內(nèi)人士透露，正常的綠色直播平臺中，日會員增量會穩(wěn)定在平均在線人數(shù)的 5% 左右。依此推斷“CF臺灣”以平均在線人數(shù) 2000 計算，至少日進 6000 元的會員費。但這是比綠色直播更多一層誘惑的黃色直播，想必會多得多。這從另一個層面也能驗證，在“CF臺灣”一個同時在線 2500 人左右的時段中，綠色VIP的有 171 人，紫色VIP的有 32 人。

　　“售賣VIP是一種較低的收入方式，更大的變現(xiàn)方式是將房間盤活，再轉讓給別人。”一位外國人士表述著自己曾經(jīng)創(chuàng)立了一個菲律賓的房間，然后將其轉賣，但具體轉讓費他并未透露。

　　另一位業(yè)內(nèi)人士透露，他自己是Camfrog的房間運營商。人們可以自己在外面租賃服務器，再給Camfrog交100美金一月的許可證費，并接入Camfrog平臺，之后就可以作為“聊天室托管服務提供商”在平臺上出租房間。出租的費用依房間大小不等，一般容納100人的房間月租金在200元左右。該業(yè)內(nèi)人士還表示，像“CF臺灣”這樣的都是租10000人的直播室，租金達50000元一個月。

　　轉讓不僅僅限于擁有人氣的大直播間，一些小型的直播間或許更曖昧不清。由于像小雅這樣在QQ群直播經(jīng)常會遭到平臺巡查中斷，所以許多人把平臺轉到了Camfrog上。據(jù)了解,一些做得成熟的已經(jīng)發(fā)展到幾十個同時付費觀看一場秀，而每人每場支付費用從幾十到幾百不等，這樣一場下來收益頗豐。利益驅使，這當中不乏更多的寶貝和“拉客的媽咪”這種層級分工存在。

　　

 

　　多碼會員的視頻界面

　　百播大戰(zhàn)下的色情內(nèi)容

　　依靠性吸引在前期吸引大量用戶的產(chǎn)品不斷，包括從陌陌到探探等社交爆款。而在百播并存的直播時代下，性吸引甚至涉黃作為簡單粗暴的手段更是許多直播平臺快速打開市場的利器。前有諸如 9158、YY直播等平臺壯大后不斷洗白，后又有一批斗魚映客等后來居上的大平臺不斷爆出涉黃丑聞。因此在風口上的直播也成了文化部重點看管的對象。就今年而言，文化部就曾多次披露對涉黃直播平臺的查處結果。2016 年 4 月，文化部下發(fā)第25批違法違規(guī)互聯(lián)網(wǎng)文化活動查處名單，多家網(wǎng)絡直播平臺被指“涉嫌提供含有宣揚淫穢、暴力、教唆犯罪、危害社會公德內(nèi)容的互聯(lián)網(wǎng)文化產(chǎn)品”。 同年7月，文化部又公布了對一批網(wǎng)絡表演平臺的查處結果，26 個網(wǎng)絡表演平臺被查處，16881 名違規(guī)網(wǎng)絡表演者被處理。

　　欣喜的是許多大平臺雖然還定位在美女直播，但已經(jīng)逐漸擺脫了涉黃內(nèi)容，比如 9158 和六間房直播。而最近涉黃的“嘿秀”直播也受到了應有的查處，整個平臺停業(yè)整頓。但監(jiān)管下也有不少平臺涉黃不止，比如第一坊直播，在今年 7 月遭澎湃新聞舉報披露后仍在運行，通過在小秀主播處付費進入大秀的誘導大張旗鼓地存在。又比如本文的Camfrog部分聊天室。

　　據(jù)網(wǎng)絡消息報道，2009 年曾有一批Camfrog上的色情從業(yè)人員被補判刑，但Camfrog的色情聊天室并未在當時被取締。直到現(xiàn)在很多色情聊天室的服務器早已挪到了國外，相關部門查處起來也變得更加困難。也許是因為Camfrog的色情直播來得落后而又利短，形成了一種比較封閉的色情社區(qū)，才能悄無聲息地渡過了至少七八年。

　　時代在更迭，而這些Camfrog平臺上的寶貝，說一塵不變也好，說“匠人精神”也罷，她們的運作模式還與十年前相差無幾——通過其他平臺導流量到QQ群，誘導付費直播。唯一改變的是她們的容貌和年齡。

　　十年之前小雅或許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但十年之后，小雅儼然成為色情直播業(yè)的老油條，甚至趕著時代明白了內(nèi)容變現(xiàn)的可行性。而當獵云網(wǎng)詢問是否可以透露從業(yè)前后的經(jīng)歷時，小雅思忖了一會兒，給了一個價格，200 。